[摩诃婆罗多]【原创】【难敌卍迦尔纳】向死而生(NC-17,难敌重生)更新至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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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收到迦罗耶万的战书时,奎师那被那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自信和不怎么高明的挑衅逗笑了。他估摸着差不多到了妙贤该回来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准备,轻装赴约。

 

说起来这位执着的罗刹王从未见过奎师那,但昂扬的斗志与冲天的自负驱使他将奎师那当成了能证明自身勇猛无匹的对手。摩揭陀之王妖连曾多次攻击马图拉,这位力量超凡的罗刹王亦是在那茹阿达的挑唆下趁着摩揭陀王第十八次攻打马图拉的机会起兵来袭,两军相遇,围住了马图拉。

 

也是在那一次奎师那将族人们迁到了多门城。

 

看来对未能正面与奎师那一战迦罗耶万始终耿耿于怀。坐着马车赶路的奎师那微弯起嘴角,幽深的莲目中露出一丝冷意。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当奎师那看到迦罗耶万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那个理应刀枪不入的亚瓦那之王已经死透了,他仪容狼藉的身躯萎顿于地,而他那颗被惊恐与痛苦冻结的头颅正被一位同样满身狼狈的青年擎于手中。

 

奎师那的瞳孔不可自控地收缩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人,但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是,他没想到初次相见这人会带给他这般讶异。

 

那个因手中的头颅而失神的健壮青年有一张英俊的面孔,暗沉的血色积蓄在深目之底,沾血的面容之上漠然麻木的神情令这种悦目带上了叫人心惊的可怕,连同他卷发之间罕见的几缕艳红都显得妖冶而不祥。

 

察觉到他的青年从怔愣里回神抬眼,对视的瞬间奎师那全身一僵,继而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一个三目八臂的巨大虚影正睨视着他,血红的剑目煞意逼人,掌握的八样物什之中,赫然有一颗看不清面目的头颅。

 

 “你是何人?一路走来没有遇见罗刹吗?”

 

青年开口的一刹那“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奎师那清楚“他”并非生于幻觉,而是某种启示。那股黑暗而邪恶的非人之感也随着青年的话语消弥,深色的眼睛冷然相望,能觉出明显的戒备。

 

“我来自多门城,是被你手上的这个家伙约战于此的——不过就眼下来看他已经不能跟我交手了。”

 

奎师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意慧黠,出色的五官令这笑容十分招人喜欢,只是那双弯起的美目中寒意未却。

 

迦罗耶万是个什么情况奎师那很清楚。常人所有的手段并不能置他于死地,可这人简单粗暴地摘了他的脑袋——好吧,看这一身也不是那么简单。今天合该是迦罗耶万的死期,但不应该是这种死法。

 

“瓦苏戴夫·奎师那?”

 

青年眯起眼睛端详他,他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了一只弓着身子审视猎物的花豹。

 

“我听妙贤公主提起过你,殿下。”深目卷发的青年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抱歉我现在只能这样迎接你,我是俱卢王持国的儿子,难敌。”

 

“为什么不把他放下?”奎师那提醒一般点了点对方右手上的脑袋。

 

反应过来的难敌相当嫌弃地瞅了瞅它:“我怕他还没死透。”

 

“相信我,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难敌殿下。”对方的模样似乎诱发了心中的愉悦,他轻轻晃了晃头笑着回答。

 

闻言如同要扔了一块烧红的铁一样急切地抛弃掉头颅的青年再次让他笑出了声,他看着难敌紧盯手上的血污一脸的纠结,想擦又不知该擦哪儿最后只好甩了作罢。

 

他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

 

“普利塔之子阿周那保护着公主离开了,我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难敌转身欲走,朝他一偏头示意跟上,左耳上的环坠晃了一下他的眼。

 

“若是我所料不错,普利塔之子应该正在赶来。”奎师那跟上了他的步子,未见慌忙。

 

“但愿如此。”不曾放下警觉的持国之子索性跑了起来,仿佛生怕情况有变。

 

他们跑了没几步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阿周那,对方一看到难敌即刻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我真怕自己没赶上,还好你没事。”

 

“从某种角度而言你确实没赶上。”难敌同样卸除了紧张感,开了个小玩笑,然后将奎师那介绍给了有些意外的阿周那,“这位是婆薮提婆之子,瓦苏戴夫·奎师那。”

 

听到这名字反而更惊讶的阿周那当即问道:“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呢?这儿离多门岛还是有段距离的。”

 

奎师那抬手拍上了阿周那的肩,笑得更加愉悦了:“我生命中的女神迟迟未归,所以我来接她回去呀——再不接回去,恐怕她就要永远留在象城啦~”

 

“殿下怎能知道她会在象城遇见心仪之人呢?”阿周那一边带着他们往回走,一边半是认真地问,笑得特别舒心。

 

“冥冥之中自有玄机。”奎师那冲对方闪了下右眼,凑近道,“别叫我殿下,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帕斯。”

 

阿周那眼含欣悦地接口:“那你一定不介意我喊你马达夫。”

 

“全凭你喜好了,帕斯,毕竟你永远在我心中啊……”眼中不觉染上温度的高个青年连语气都放柔了些许,别有意味的话语宛若拂面而过的微风。

 

于他而言,面前的这个人并不仅仅是“阿周那”那么简单。只是对方并不能立刻领会这一点。

 

他一向很有耐心。

 

 

 

 

 

四十六

 

持国在听维杜罗汇报近期的事务纪要时走神了。当然这样的情况只是偶尔出现。谁叫维杜罗每次整理出来的卷轴都依然能够堆满他的桌案,而当持国走神之后再度注意聆听,又发觉自己并未错过重点呢?

 

维杜罗每次都读得很认真,基本上发现不了自己的听众不定时地心思飘忽。但这次持国的分心状态持续得稍微长了些,以至维杜罗停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意识到。

 

“陛下?”

 

持国天生眇目,双眼始终无神,当他皱着眉头神色沉重地对着某一点的时候,维杜罗就会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在仔细听着,眼下的情况令维杜罗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该在汇报中途多分点心思去注意哥哥的反应。

 

“嗯?”被唤醒的持国将脸偏移了一点儿,表明至少此时此刻他是关注着下文的。

 

维杜罗长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道:“陛下为何而忧虑?”

 

“……抱歉,我应该要专心的。”持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现在有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我都不知道该跟谁说。”

 

持国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才决定要向维杜罗坦白。而目睹了这番踟蹰的维杜罗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安。

 

“般度他……他说最近他会向大伯进言,说服他能够同意……同意为我完成灌顶大礼。”

 

维杜罗当即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被再次提起,更想不到旧事重提的人居然是般度。当初他在大殿上据理力争,阻止了持国灌顶为王,而此时此刻,持国却像是没有芥蒂地在他面前抛出了这样的话题。他该用同样的理由来反对这件事吗?

 

望着持国没有焦点的眼睛,维杜罗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他们已各自建立了家庭,有了孩子。连孩子们都差不多到了他们当初的那个年纪。

 

命运果真玄奥,不可窥测。

 

“……我被他吓住了。”持国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轻摇了摇头,“若是这件事早提个十几年,我恐怕会当场高兴地把般度抱起来,恨不得转他个十圈八圈的……可现在不一样了。”

 

维杜罗隐隐猜到了持国会说些什么,然而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宽慰——他依稀明白了当初般度为何会那么难过地追着持国离开大殿。

 

“你当初的话是对的。一个目不能视的人确实当不了好国王。”持国轻轻摩挲着面前铺开的案卷,无奈的笑容里透出了些微的苦涩,“难敌没有出生前,我憋着一口气在死撑,却是时时心间惶惑,一偿夙愿的欢悦感没多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难敌出生之后,胸中的怨忿平息了大半,但终归是没有彻底服气;直到般度回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能离开他的,就好像心上空了多年的缺口一下子补上了。久违的拥抱过后我突然想到,我已经有了难敌,而般度也回到了我身边,是不是正统的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持国抬起头,仿佛是真的看向了维杜罗。维杜罗注视着这双如同隐藏着许多秘密的眼睛,不自觉想起了一些孩提时代的往事。

 

“我不知道他为何那么突兀地生出了这个想法,我追问他原因,他却始终不肯回答,他只告诉我,他已经决定了。”

 

他准确地握住了维杜罗置于案上的右手,平静地问道:“若是大伯首肯,我应该要接受吗?”

 

印象中持国的手一直比他们温暖,小时候这双手曾一次又一次支持住他们的身躯。如今这双手,托起的是一国之重。他的兄长一如他的名字那般,虽然历经曲折,仍旧支持起了俱卢王朝。

 

维杜罗恍然发觉这二十多年里,俱卢王座所接纳的人只有一个,无论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什么,都不能抹消这个事实。

 

以智慧为眼的俱卢之王英勇睿智,镇服四方。这并非歌者浮夸的吹捧。维杜罗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心中某个角落不可控制地松动了,旋即被淡而悠长的温情填满。他以左手覆住持国的手背,微笑着回答:“此乃天意使然。”

 

那一刻他看到了长兄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

 

没有第三人知道般度对毗湿摩说了些什么。五日之后,持国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完成了灌顶之礼,毗湿摩看着鬓生银发的持国,素来严厉的面孔也不禁露出了温慈的神色,犹如望着自己的儿子那般。

 

他曾立下重誓终生不娶永不生子,几十年间他尽心竭力地维护着俱卢的威严与荣耀,视持国三兄弟如同己出,看着这些孩子终于安稳下来,他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眼下已是最好的情形了。毗湿摩无声地安慰着自己,心底犹是为般度微微惋惜。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愿意尊重般度的决定——他已经伤过一次他们的心了,好在那最终并未影响到俱卢的根基。

 

看着欢颂之中开怀相拥的持国与般度,毗湿摩欣慰的同时不期然想起了难敌的话语。

 

有时过于顺从命运也未必是正确的。

 

在考虑是否顺从之前,他至少要先面对。

 

 

 

 

 

 

四十七

 

完成对苏利耶的敬奉之后,迦尔纳在恒河边伫立了许久。

 

那天他刚挥别真言,转眼便遇见了无种。印象中的无种一直是明亮欢快的,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能把人的心都笑化了,乍一见无种那副湿漉漉又心不在焉的模样,迦尔纳心头不禁就是一沉。未及思虑他已上前拉住了无种,也说不准自己当时是何种想法。

 

这位小王子天生便有与各种生灵沟通的奇妙禀赋,故而那天他并未与无种同骑而行——作为凡人他并不能理解无种是怎么让一只夜莺召来一匹马的,所以当他看到那只带来了一匹白鬃马的小东西洋洋得意地在无种肩头蹦跳犹如邀功一般,惊叹之余亦是忍不住侧过头微笑起来。

 

『本来我只能大致了解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少数时候能给第一次见的动物一些简单的指示,不过您的老师稍微教了我一些诀窍。』

 

无种跟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但之后就不怎么愿意说话了。迦尔纳对他的沉默表示了理解,并且再次说明若是对方愿意可以找他倾诉。

 

只是分别的时候,无种叫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看,眉目妍好却愁思浸染的年轻人望了他片刻,微启的唇瓣终究是合上,最后他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那片刻之间的审视很奇特,仿佛对方是头一回认识他似的,看得迦尔纳心不着底。

 

迦尔纳与真天相识也快十三年了,自己老师是个什么脾气不敢说了如指掌,也能摸清七八分。能让真天心平气和地多说上几句话进而愿意提点的人十有八九是得他喜悦的——虽然看表情未必能察觉得到。

 

真天看待人和事的角度与常人相异,迦尔纳并不能完全领会他的见解。他记得自己拜入真天门下的第二年,有一回与真天在林间赶路,途中目睹了罗刹食人的惨景,他当时二话不说就开弓上箭,却被真天按住了手腕。他震惊地看向真天,不理解对方为何要阻止自己。形若少年的真天神色平静得几近冷酷,他望着迦尔纳的眼睛,淡淡地发问:

 

『你会阻止别人吃鱼吃鸡吗?』

 

他虽然不解其意,却还是本能地摇头表示否定。

 

『人不吃鱼不吃鸡会死吗?』

 

这一问令迦尔纳隐隐猜到了老师的意思,他不那么坚定地回答了并不会。

 

『罗刹专以人为食,那你为何要阻止他吃人呢?』

 

面对真天似笑非笑的幽深眼眸,迦尔纳心中顿生寒意,他立刻有些生气地回答:

 

『因为我也是人,自己的同类在眼前被捕食我岂能袖手旁观!?也许罗刹生来就是为了吃人,但他今天既然遇上了我,那今天就是他命定的死期!』

 

他原以为真天会因他的顶撞而生气,然而真天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着松开了手,轻浅的笑容里含着不可测的深意。

 

『今天确是他的死期。』

 

放出第一箭的刹那,他听见了真天叹息般的低语。收拾一个罗刹对那时的迦尔纳而言并不是件轻松的任务,好在有真天替他看护着那几个死里逃生噤若寒蝉的受害者,不然他真有些施展不开。了结罗刹之后迦尔纳面对获救者涕零的感激之情有些无措,而真天只是无声旁观,没有表情的面孔无端叫他看出了怜悯的意味。

 

『你知道这些罗刹是从何而来的吗?』

 

事后真天像往常那般淡漠地开口,未从之前的事里收回心思的迦尔纳不明道:

 

『据说是大梵天创造了他们,同时祂还创造了其他的一些恶魔。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密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创造他们?还是说你也认同世人所言,因为他善恶不分,冷酷傲慢,所以只是凭着一时兴起创造出了恶魔与灾难,全然不顾凡人的生死与福祉?』

 

当时迦尔纳被真天的话噎住了,不光是因为他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还因为他的确下意识地认同了被大众所认可的说辞。但真天的问题忽然叫他生出了一丝怀疑。

 

『既然已有令人向往使人受福的天国存在,为何还要有折磨人的地狱?既然人生来使父母喜悦,合该享有许多福泽,那为何还要有贫病愁苦,生离死别?』

 

那双蕴藏无尽世界的眼眸没有感情地直视着他,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庞。

 

『因果业报的存在是为了要人敬畏神明吗?若一切都已是定数,那人的一生意义何在?』

 

迦尔纳必须承认自己那一刻被真天大胆至极的言论惊呆了。莫非真天不敬神吗?可若是他不敬畏神明,又为何要教导他人敬拜神明?

 

这疑问迦尔纳直到现在都未能完全辨明。记忆中真天在把他问得哑口无言后亦未给出回答,而是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

 

『用你的眼睛去看这世界,用你的心去寻找答案。』

 

那个瞬间他在真天身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影像,它们来得太快他无从反应,不过那种无法言述的玄妙之意留在了他心里,使得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时不时会有所感悟。

 

迦尔纳对着奔腾的恒河思考良久,最终决定要跟自己的老师谈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等难敌从多门岛回来,他会向他说出心底的答案。

 

他骑着金鬃马回去,却在路上碰到了意外之事。一个狼狈不堪的妇人当街冲出,慌不择路地奔来,差点就要被马踩倒,好在他反应快别过了马头,堪堪从人身边擦过,他迅速下马及时稳住了妇人后仰的身躯。

 

“没伤着吧,夫人?”

 

迦尔纳平下心间的后怕打量了对方一遍,发现她的衣物有好几处破损,身上也有些擦伤和锐器破开的伤口,当即就是一惊。

 

那妇人也挺奇怪,本是惊恐万状想要挣开继续奔逃,在看清他后旋即满面难以置信地捧住了他的脸,眼中的泪水猛然涌了出来。

 

“……孩子,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可我是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呀!”

 

……谁能跟他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被一个陌生妇人如此对待的迦尔纳脑子里一片空白。

 

 

 

 

 

 

四十八

 

她叫希多罗,原本有一个平凡且幸福的家庭。

 

原本。

 

她与丈夫的首生子是个女孩。而不幸的是,有了女儿妲雅之后他们再也没能有过别的孩子。没有儿子的家庭是不吉利的,尽管他们想了各种办法,希多罗却始终无法再有身孕。丈夫虽然嘴上说不介意,但被人指指点点终归不那么令人愉快,最后不得已他们只好从小叔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

 

妲雅自小就漂亮,性子却很倔,主意大得不得了,还老爱往外跑,都不知是跟谁学的。丈夫曾想为她定一门亲事,可这丫头犟得不行,说要是父亲逼她嫁人,她就跳火抵死反抗。丈夫也是个没脾气的,见真要投火,立时便心软,只好顺着她。直到有一回一位白须且精瘦的婆罗门老者无意看了妲雅一眼,张口就说“这姑娘真是了不得”,他们夫妇可算是上了心,连忙追问此语何解,但老者收了布施后便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说她以后的际遇很不寻常,更多的也问不出来了。

 

于是将信将疑的两口子再没提起过要给妲雅定亲的话,把女儿留在身边一养就养到了十五岁——到了十五岁还不嫁人的姑娘少不得被人戳脊骨,只是妲雅就像一句都没听进耳一样,照旧我行我素地过着。

 

希多罗与丈夫从未细想过女儿迟迟不愿出嫁的原因,然而有一次一向老实的儿子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告诉父母说自己看到姐姐跟一个男人幽会,可是把夫妇俩吓了一大跳。丈夫气得不行,站在家门口等着堵人,谁想妲雅回来后一看这架势,也没多想什么就淡定地跟他们坦白了,这下可真差点把丈夫给气死。

 

天知道这丫头投来他们家是不是就指着能把他们气死,与人幽会连对方是什么身份都没搞清楚,倒是先死心塌地了,指天发誓非他不嫁,真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关在房里不让出门,可女儿的心思早不在家里了,愁得他们每天起来都能看见自己新长了白发。

 

国王的御者与丈夫相熟,知道妲雅这情况后便答应丈夫要帮他打听打听。大天在上,等那人把探到的消息悄悄告诉他们,他们就觉得天要塌了。

 

与妲雅幽会的情人并非寻常人家的儿子,乃是贡提婆阇王之弟的私生子,有妻室,按正法而言已是不能再娶了。他们费尽口舌软硬兼施都没能劝动女儿回心转意,于是希多罗与丈夫一番合计便决定要举家迁至别处,绝了女儿的心思。

 

她绝对预料不到他们的这一决定会带来那么可怕的后果。原本被他们关在房里却依然以绝食抗议的妲雅居然靠着哄骗弟弟逃跑了。等自知闯了祸的儿子跑出来找他们说明情况,妲雅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他们找了许多地方直到天黑都没见着妲雅,夫妇俩回家一商量,花了好久才壮起胆子打算去找女儿的情夫要人。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就见一队人抬着个什么朝他们家走来,虽然没人说话,但直扑而来的逼人气势令希多罗预感不妙,连腿都有些软。

 

她撑着丈夫的胳膊看着那队人走至近前,为首的男人很是鄙弃地瞥了他们两眼,浓密的胡须虽然遮了半张脸,但掩不住四溢的煞气。他只是差人牵了一头公山羊过来,命他们收好,随后冷声道:

 

『我妹妹好说话,不屑于追究你们纵容女儿勾引我妹婿的罪责。鉴于你们那淫荡无耻的女儿已经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了代价,而你们也收下了我们的赔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希多罗茫然地看着他们将手中抬着的东西放到地上,接着毫无留恋地离去,直到这群气势汹汹的人消失在黑暗中才回过神来,她抖抖索索地掀开了掩在那东西上的布单。

 

她看到了妲雅的面孔,密不透光的黑暗旋即将她全然笼罩。

 

之后的几天希多罗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她一直觉得女儿还在,所以无法哭泣。她时时能听见妲雅的声音,女儿的影子似乎总不经意地出现在任何角落,只是每当她满怀希望地上前想要拥抱她并且责备她为何要如此狠心地作弄自己的母亲时,终会收获满怀的空荡与冰冷。

 

直到丈夫告诉她,他们那想要为姐姐讨回公道的儿子因当街拦马而被马失足踩死时,她的世界忽然清明了,只剩下炽热的火焰燃烧着,烧干了她所有的眼泪。

 

那是必要带来死亡的复仇之火,它将舔舐着她与仇人的骸骨,将他们一同送入地狱的深渊。

 

神啊,我将不再敬奉于你,唯有罪人的泪水才能让我的灵魂安息。

 

沐浴于复仇之火的希多罗离开了丈夫,抛弃了家庭。她凭借自己尚未被时光带走的美貌与身姿笼络着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在无度的欢宴间纵情声色,等待机会。潜入贡提国的摩腊婆王子找上希多罗时,她觉得自己日思夜想的机会已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与摩腊婆王子厮混了数月,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游刃有余。当她被故作神秘的王子引荐给低调入境的犍陀罗之王,她意识到她终于要从焚身的烈焰中得到抚慰。

 

『从现在开始,希多罗已经成为了无人关心的过去,剩下的,只有古普提塔,听明白了吗?』

 

 

 

 

 

 

四十九

 

那个叫作古普提塔的妇人不见了。

 

得到消息的般度如同失去了大部分力气一般整个陷入了座椅之中,深色的眼眸蒙上了灰暗的色彩。

 

也许他不该带着贡蒂去见她,当贡蒂面对古普提塔猛然色变时,某种令般度厌恶的预感瞬时掩住了他的心。

 

贡蒂又对他说谎了。认知到这一点的般度只感觉心底一阵钝痛。她苍白着脸拉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从未见过古普提塔,并央着他离开,湿冷的指尖扣紧了他的胳膊,那冷意一直寒到他心里。

 

事实上般度对贡蒂始终保有一份愧疚,虽然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但这一种情愫并未因他的缄口不言而削弱消退。

 

般度还记得当年贡提的那场选婿大典,那时的贡蒂恬静清丽,犹如雌鹿一般的大眼睛温润且迷人,却始终垂落着眼帘,仿佛那双美目之中藏着什么秘密。

 

这份楚楚落到般度眼里,便化成了温软的怜爱。只是他如今才明白,那时贡蒂提出的问题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深意。

 

他与她成婚当晚便奔赴摩德罗,紧接着他就遇见了玛德利。不夸张地说,见到玛德利的刹那,周遭艳丽的花朵与璀璨的珠宝在他眼中毫无征兆地失去了颜色,他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

 

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匹及她的美丽,他意识到那些夸赞她美貌的歌谣没能重现她艳光的万一。

 

他才有了妻子,却又对另一位少女动了心。而那少女同样心许于他,发誓非他不嫁。

 

般度到现在都能想起来他把玛德利带回象城时,贡蒂脸上心碎的表情。

 

好在她们之后的相处还算融洽,般度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只是他虽能对贡蒂有更多的尊重与怜惜,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对玛德利有更多的偏爱。或许有容貌的因素在其中,但说到底还是玛德利的性格比较讨他欢心。

 

玛德利热烈明快毫不遮掩,如同带刺的玫瑰,她亦是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爱,这使得哪怕偶尔会被刺痛,般度也很享受这种甜美浓烈的相互吸引。

 

然而与贡蒂在一起时,他总能觉察彼此之间细小却清晰的隔阂。

 

般度一开始以为那产生于对他的埋怨,现在想来,终归是自己太不用心。

 

他已经不需要问她什么了。他不能确定那位年轻的盎伽国主是否是贡蒂的孩子,但他可以确定贡蒂的的确确在与他成婚之前有过一个孩子。

 

他向大伯毗湿摩进言,说服对方同意为持国举行灌顶仪式。哥哥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早已成了当之无愧的一国之主,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抹去他付出的心血与光阴。至于他……自他放下王冠与妻子们离开象城的那一刻起,他已不再是俱卢的王。

 

更何况,他所爱的妻子,俱卢的王妃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或许说不上是无可饶恕的过错,而贡蒂也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付出了多年忍受内心煎熬的代价。只不过要做俱卢的王,必须不能有任何污点。

 

那充满荣光与期许的宝座已非他所能触及。

 

要般度为了维护俱卢王室的尊严而舍弃贡蒂是绝无可能,而他也不希望贡蒂的手上沾染任何的血腥,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带着她离开。他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也做好了准备。可那至关重要的妇人居然脱离了他的控制不见了踪迹。

 

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他都不敢去想了。

 

“殿下……”

 

心腹的出现打断了般度的思绪,他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尚不及掩去脸上的疲惫便已脱口问道:“有消息了吗?”

 

“已经探清那个女人的下落了,殿下。不过情况有些棘手。”

 

“怎么说?”对方虽低着头回避他的正视,他仍能感觉出对方的焦虑。

 

“她此刻得到了盎伽王的庇护,而且……而且迦尔纳陛下遇见她时,她正在躲避追杀。”

 

追杀。又是追杀!

 

苦涩而强烈的怒意激得般度失手捏碎了案上的摆件,然而这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心间被怒火烧得闷痛之后,就只剩下了发寒的哀意。

 

居然是迦尔纳撞见了这件事,这怎能不叫他觉得此事是受了天意驱使呢?

 

古普提塔会对迦尔纳说什么?她会告诉他事实的全部吗?般度撑住跳痛的额角,头胀得都快裂了。心烦意乱的他挥退心腹,独自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殿下……”

 

守卫带着持国的传讯官进来,有些心虚地站到一边,让出了一大块地方。那传讯官也没多说话,只是一板一眼地告诉般度,持国要传见他。

 

“陛下匆忙召见所为何事?”般度悬起了心问。

 

“殿下一去便知。”传讯官没有表情的脸孔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般度只好胸怀忐忑地前往大殿。

 

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默默向大天寻求心灵的支持。

 

 

 

 

 

 

五十

 

如果情况允许,沙恭尼真想纵声大笑。这畅快实在叫他血脉贲张,心都快从胸腔里蹦跳出来了。

 

他也是后来经过探查才完全掌握了希多罗的情报,知道那些消息后,他简直连做梦都会禁不住笑醒。

 

这就是天意。每每看到般度与贡蒂一同出现,沙恭尼都会刻毒而阴冷地想着这句话。

 

把希多罗从般度的看护中偷出来并没有费沙恭尼太大的力气,反正都已经给贡蒂扣上了“心底险恶,狡诈不贞”的大帽子,他完全不介意再给她扣上一顶。

 

整件事里般度的应对其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一点儿都没预料到般度对贡蒂的感情深到足以令般度愿意为她抛弃掉一些东西——谁叫他们都知道般度偏爱玛德利呢——他甚至有预感,若是自己没有先一步行动起来,恐怕“古普提塔”就会再次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个当过国王并且以雷霆手腕一次又一次杀退来犯之敌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心慈手软?

 

哪怕是目不能视的持国……一想起般度不在象城的那些年里持国曾经施展过的手段,沙恭尼便忍不住笑得更高兴了。他才不信持国能跟般度永远相亲相爱下去。

 

一块领地岂能存在两只领头的雄狮?更何况,眼瞎的狮子往往比健全的同类更懂得把握时机,也更残忍无情。

 

毕竟这个世界对它们而言也往往更加冷酷危险。

 

这个妹婿好像也没他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糟糕。

 

那颗被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棋子此时正站在殿下,一脸哀恸地看着王座之上的持国,已然知晓些什么的盎伽国主神色凝重地立于她身侧搀扶着看上去可怜至极的虚弱妇人,沉冷的气势向周遭侵蚀,如同阴云掩蔽了太阳的恩泽。

 

真可惜,如此精彩的大戏里毗湿摩居然缺席了——不过也没关系,等他回来必然会发现连收拾残局的必要都没有了,到时候他脸上会呈现出怎样的表情?

 

沙恭尼双手虚合,笑着闭上了左眼。等般度出现在视线中,他嘴角恶意的笑弧几乎要咧到耳边。

 

原本有些茫然的般度一见到希多罗就难以自制地变了脸色,脚下一个短促的停顿,随后步伐减慢了下来。

 

持国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到了般度的出现,但他没有特意说什么,只是直起身,神情冷肃地开口:

 

“古普提塔,袒露你心中隐藏的秘密吧,大天在上,祂定然宽宥于你。”

 

半靠在迦尔纳身上的妇人抓着支持住自己的胳膊,强打着精神一般说道:“我将向在场的各位坦承一个被保守了三十二年的秘密,这个秘密时时折磨着我,让我多次从梦中惊醒,无人能够想象我为此承受的痛苦与悔恨:三十二年前,还是贡提公主的贡蒂王妃生下过一个男婴,那个孩子生下没几天就被公主以蜂蜡密封进篮子里,顺着马河飘走了。”

 

除开早已知道真相的人,其他见证者都震惊了。谁都知道三十二年之前,贡蒂还是位纯净无瑕的少女,她的美丽与淑德曾让众多国王王子趋之若鹜,而般度在数年之后的选婿大典上凭借出众的风仪与不俗的见地赢得了这位贡提公主的芳心。

 

般度在选婿大典上赢回的理应是一位完璧的少女。可此时却有人大胆推翻了这一众所周知地事实,岂能不叫人愕然万分。

 

“天上的诸神都在俯视着地上的一切,古普提塔,你可敢发誓此言非虚?”深感骇然的维杜罗压过四周的哗然喧嚣朗声问道,脸色发白。

 

“我向无所不在的那罗延与无所不能的商迦罗起誓,三十二年前,未曾婚配的贡蒂公主确实诞下过一个生来带有神甲与金耳环的男婴,此言绝非虚假,其真意炽可铄金!若是我刻意编造了这番话,那我将立刻在阎摩的钉杵下死去,灵魂必要被祂的套锁永恒束缚,不得安息!”

 

一声仿佛要震裂苍穹的雷鸣自天国彼端直落而下,震得人耳鸣不已,如此重誓足以叫闻者心惊胆裂,然而,妇人铿锵的誓言并未给她带来身死之灾,她好好地站在那里,无所畏惧地高昂着头颅。

 

“我亲手接生了那个孩子,他生来就如太阳一般光辉夺目,身披神甲,耳佩日轮,有一双长而大的莲花眼,美丽的前额留有太阳神的福印,”妇人扭头望向始终紧拧着眉峰的盎伽之王,眼中满是哀伤却又欣慰的追忆色彩,“日主苏利耶保佑,那被遗弃的可怜孩子没有死在密不透风的浮篮中,也没有被汹涌的恒河之水淹没,他成为了一如天神英勇耀眼的大地之主。”

 

这般明显的暗示叫所有人都怔然难言,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迦尔纳。

 

“他的眼睛是那么迷人,耳环是那么别致奇巧,我绝对绝对不会认错的。”希多罗抬手轻抚上带着温度的日轮耳环,脸上露出了微弱的笑意:“我将您迎到这世上,又看着您被河流带走,谁能想到多年之后您竟然救了我的性命。”

 

“时隔多年,你为何如今要将真相公开?”深感荒唐的贞信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她一边握住安波利迦的手安抚着对方,一边问道。

 

希多罗闻言就像被触及到了底线一样显现出了心中的忿然:“出于对公主的爱我曾发誓不将这件事告知第三人——毕竟公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本来相安无事,谁曾想不久前我接连无故遭到攻击,为了保命我只好逃离了贡提。不愿坐以待毙的我从故乡一路逃命逃到了象城,幸而得般度亲王所救。可就在几天前,有人偷偷给我送了信,说是我的丈夫与儿子命在旦夕,若我不能引颈就戮,那他们就会死于非命。我只好依约前往送信者的所在,可叹我一离开般度亲王的荫庇,催命的使者就缠上了我,并声称要将我送去与家人团聚!”

 

般度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话,他望着情绪有点儿激动的妇人,目光却略显涣散,犹如走神,本就苍白的面孔似乎更加没有血色了。他觉得自己此刻正处在一座下沉的荒岛上,浑黑的绝望之海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等待着将他吞噬。

 

他听见了持国的声音,然而那话语将他推入了黑色海洋的怀抱。

 

“你敢与贡蒂对质吗?”

 

“我只怕她没脸来见我!”豁出去了的希多罗一改之前的衰弱之态,撑起身架高声回答。

 

“般度,我现在派人去将贡蒂请到这儿来,你同意吗?”好像勉力控制着怒气的持国沉声问般度,无意识地翻了一下眼睛。

 

般度沉默着点了点头,连持国看不见都没意识到。

 

 

 

 

 

 

五十一

 

阿周那望着殿中掩面而泣的贡蒂,周遭的喧嚣一丝一毫都无法进入他的耳中。

 

他绝想不到难敌带着他快马加鞭赶回象城之后,他们所要面对的会是这样的情形。当时他们与奎师那兄妹同往多门岛,然而,巨大的白鹰掣风而来,难敌一看完白鹰带来的消息就变了脸色,随后马上向奎师那兄妹请辞,想要即刻返回俱卢。

 

『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很明确地回答你发生了什么,但你最好跟我回去,否则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即便心有疑惑,阿周那依然听从了难敌的建议——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能让难敌颜色生变的必然是大事,而且对方从来不会拿大事开玩笑。

 

一路上难敌简要地解答了阿周那的疑问。

 

『我希望你能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做好心理准备。』

 

『我手下的探子曾无意间获取了一个情报,关乎于你的母亲,情报的内容让我十分震惊。据说王妃殿下在尚未与般度叔父成婚之前有过一个孩子。』

 

『有人不知怀着怎样的目的在深入挖掘这件事的原委,我差遣手下仔细确认情报的真假,没想到不久之前有一个来自贡提的妇人被叔父救下安置在了象城,那妇人幸而躲过了不法之徒的迫害。』

 

『据说那妇人曾在贡提侍奉过王妃殿下,具体情况我还没能弄清。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妇人失踪了,原因不明。我预感接下去象城会生出变故。』

 

骤然听闻母亲可能曾未婚有子的消息,阿周那立刻强烈地表示了怀疑。这是一项多么严重的指控阿周那十分清楚,它不光质疑了母亲的品行,还威胁到了父亲的尊严和利益。他本能地抵触去判断事件的真伪,下意识地提出了反对。

 

这绝对是污蔑。他甚至有些生气地想着,却无法忽略心底骚动的不安。

 

难敌没有就这一问题与他发生争辩,而是催马不断加速,最大限度缩短赶回去的时间。心头的怒意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焚心的焦灼。

 

他不相信母亲会有这样的过错,可他不能不替她担心。无论是谁这样造谣生事,一定用心险恶有备而来,他生怕自己的父母招架不了。

 

当阿周那跟着臂栖巨鹰的难敌冲进大殿,呈现在面前的景象令阿周那的心脏猛然沉落下去。作为冲突核心的母亲和一个陌生的妇人正在大殿中央,父亲扶着母亲的肩膀,而不知何故出现在此地的迦尔纳搀扶着那个妇人。玛德利妈妈和他的兄弟们在父亲身后,而升车夫妇在迦尔纳身后手足无措地相互依偎着,罗陀夫人的眼睛都红了。

 

『谁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难敌问出了阿周那心里最想问的话。

 

之后的一切于阿周那而言宛如一场噩梦。名为古普提塔的妇人当庭揭露了母亲未婚有子的事实,她所说的全部细节都在升车夫妇的证言中得到了印证。

 

迦尔纳居然是他的哥哥,这怎么会是真的呢?这到底是哪位神明开的玩笑!?

 

“我绝不认可这样的事情!”怖军气红了眼睛,愤怒的力量撑起了他的肌肉,仿如巨象的身躯震动了地面,“究竟是谁指使了你这心思歹毒的恶妇来到大庭广众之下陷害我的母亲!”

 

双眉紧锁的坚战拦住了自己的弟弟,却沉默不语。而无种与偕天同样缄默着,只是扶持着玛德利,偕天垂落着视线不愿多看殿中的景象,而无种紧绷着面孔目睹一切的发生,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贡蒂殿下,您可敢在诸神的垂目中按着自己的心,对着无上权威的正法发誓,发誓说迦尔纳陛下绝对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全无惧色的妇人离开了迦尔纳的支持,气愤不已地直指贡蒂字字尖利地逼问道。阿周那望着母亲泫然而泣的苍白面容,胸中一阵阵撕裂地痛。

 

他何时见过母亲如此彷徨无助,狼狈不堪?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何父亲能容忍有人这般无礼地冒犯母亲呢?

 

阿周那不自觉地前进了几步,却被难敌拉住了手腕。他惊讶地抬眼,正看见难敌冷然锋利的目光。那目光直落到母亲身上,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真相。他忽然愣住了,心底隐约的质疑膨胀了开来。

 

“您快坚决地反驳这番胡言乱语吧,母亲!我一定会把这玷污了您名誉的邪恶下贱的女人扔出象城!”

 

怖军煞意冲天的怒吼得到了一些人的响应,然而大殿之中很快安静了下来,迦尔纳失神一般越过妇人直面贡蒂,眼角微红,眉眼间的哀伤与她是如此相似。

 

“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他轻声说道,映出她脸庞的双眼泛出了水光。

 

无形的压力压上贡蒂柔弱无力的肩膀,她抬眼看向迦尔纳,颤动的褪色唇瓣迟迟吐不出一个字。

 

“您并不需要发誓,母亲!”危险的预感不期然撞进了阿周那的脑海,他脱口而出,挣开了难敌的手大步上前想要阻止自己的预感应验。

 

可惜母亲并没有继续沉默。

 

“不,”她探手擦去迦尔纳眼中落下的眼泪,却无法抑制自己夺眶而出的伤悲,“我并没有生过你,孩子。”

 

她看到第二滴眼泪滑出了迦尔纳的眼眶,胸中翻滚的痛苦化成了金色的火焰,自她心脏开始燃烧,眨眼便将她吞噬,如同那梦境中的情形一般。

 

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迦尔纳抬手掩住了眼睛,然而璀璨的阳焰如若泪水渗出指缝,接连滚落到地上,化为汹涌的火浪包裹了他的全身。

 

“迦尔纳!”率先从惊骇中回神的难敌飞快地冲向了辉煌却致命的金焰,谁都来不及阻拦。

 

阿周那的眼中只剩下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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