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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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罗奇蛮

 

一个五岁的男孩要对所有亲人瞒住一个不算小的秘密确实是件辛苦事。

 

给自己的神秘朋友剪头发时，踩着凳子似模似样地拿着剪子“喀嚓喀嚓”的罗奇蛮默默感叹着，认真的小脸慢慢皱成一团——他正在努力地让这些乱糟糟的白毛能按着自己的意思变化，但效果差强人意。

 

没关系，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他”。男孩不太情愿地安慰着自己。

 

第一次见“他”，罗奇蛮正跟自己的妹妹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是魔术师的孩子，所以玩闹时难免会施展些小伎俩，罗奇蛮最擅长的是召唤术，罗奇玛则擅长异常华丽却极富攻击性的宝石魔术，在这种场合下，反倒是罗奇蛮更占优势。虽然罗奇玛也会非常聪明地找出相应的对策，但她与罗奇蛮的胜率大致维持在三比七的水准上。

 

当时他没想过自己御使的风元素找到的对象会错得这么离谱。跟在召唤元素之后奔跑的罗奇蛮看着那个可怜的小东西一头撞上了看不见的壁障，旋即被凭空浮现的闪烁魔纹消灭了。

 

他有些害怕地停下脚步，怔愣地打量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他”静止一般蜷坐在悬浮花圃的角落，凌乱的雪色长发盖住了脸和部分身体，像是发着微光。无形之壁环绕着“他”，仿佛一个圆形的卵生生嵌进了这个空间，原本存在于那个位置的东西都消失了，本该被阻断的循环水却像是经过了未知的空间扭曲点，自卵的这边中断又不受影响地从另一边流出。

 

罗奇蛮好奇地靠近，观察了一番依然正常运作的循环系统，接着将目光移向了一如雕像的陌生人。

 

“他”可能比父亲矮一些，环抱住膝盖的灰色手臂看起来真跟石头一样坚硬有力，其上的一道道伤口如同刀刻在石壁上的痕迹，深刻且狰狞。怪异的雪色长发卷曲虬结，就像一条破破烂烂的毡毯包裹着没有生命力的躯壳。突临的伤悲揪住了罗奇蛮的心脏，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不曾体会过的酸楚充盈了他单薄稚嫩的胸膛，驱使他不顾可能存在的危险进一步接近这古怪的闯入者。

 

当他轻而易举地穿过壁障抚上“他”的伤口，粗粝冷硬的触感令眼眶涩得生疼，激出了更多眼泪，被失控的陌生情绪填满了身躯的男孩看着受惊动的人抬起头，透过乱成团的头发审视自己，阴影之中无机质的冷金眼瞳慢慢浮现出了神采。

 

抚上头顶的手掌是冷的，那不是常人该有的温度，然而罗奇蛮未觉恐惧。他应该是认识“他”的，即便按理说来他们不过是头一次相见。

 

『……你、你……从哪儿来？』

 

男孩抽抽搭搭地问着，一点儿都不觉得丢脸，只感觉无比难过，汹涌上泛的悲痛都快叫他透不过气了。

 

“他”缓慢眨动了一下眼帘，犹如一台疏于维护而生锈损坏的机器迟滞地伸出手指，笨拙地刮蹭他的脸颊。有点疼，可罗奇蛮不在意地握住了对方僵冷的右手，将它捂在了手心里。不可言说的熟悉感在彼此间建立起微妙的联接，他渐渐感觉到了对方属于生命的搏动，微弱的搏动不可思议地抚平了胸口翻腾的酸楚，最终使他冷静了下来。

 

『我带你去洗个澡吧，这样会暖和些。』

 

罗奇蛮擦干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罗奇玛忘在了脑后。

 

“他”意外顺从地由他牵着走，他们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这也是很罕见的情况，但罗奇蛮没多想，顺利带“他”进浴室后就把“他”推进了浴缸。

 

母亲来叩门时罗奇蛮吓了一大跳，他都没想好要怎么跟母亲解释“他”的来历，然而当他硬着头皮去开门，母亲进来后却只看到了他一个人的身影。扭头看看空空荡荡的浴室，他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那天被罗奇玛狠狠抱怨一通后，不得不去睡沙发的罗奇蛮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灰色的天空，鲜血覆盖的大地，破碎的肢体，以及盘桓不散的悲泣。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个似曾相识却无法看清容貌的人绝望且愤怒地咆哮着，身畔似乎是他好友的人揽着他的肩膀，同样染满鲜血的身躯看上去无比疲惫。

 

天空仿佛也被哀恸侵染，落下了滂沱暴雨，他在一片模糊的痛哭与咒骂中陷入黑暗，最终却在莫名的哭泣中睁开了双眼。

 

前一晚还气鼓鼓朝他噘嘴瞪眼的罗奇玛那会儿正咬着嘴唇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酷肖母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还有点儿红。

 

『你怎么了嘛，是做噩梦了吗？』

 

他擦去眼角的湿润坐起来，反而像是安慰一般抱了抱自己的孪生妹妹。

 

『大不了以后不让你睡沙发了啦……』

 

比他更像是受了委屈的罗奇玛把眼泪蹭到他的衣襟上，闷闷地说着，撒娇似的举动令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可惜当他的视线越过罗奇玛的肩头，他看到那个沉默不语的怪人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发之后的冷金眼眸满是哀伤。

 

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幻觉。罗奇蛮意味不明地长出了一口气。

 

从此之后他的世界里便多了一个特殊的存在。虽说其他人总会因为各种理由而没有发现“他”，可罗奇蛮仍旧保持着一种生怕被人撞见的紧张感。

 

他害怕父母发现了“他”之后会将“他”赶走——毕竟“他”的出现过于离奇，从未开过口的“他”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正常的人。

 

打结的头发一剪下来就如同灰烬那样飘散消失了，“他”的面孔一点点露出了轮廓。勉强算是给“他”理了个发的罗奇蛮第一次好好看了看对方的长相。

 

“他”有一张年轻的面孔，线条尚未完全脱去少年人的圆润与青涩，出色的五官使这张脸显得俊秀且挺拔，只是灰暗的皮肤雪白的乱发以及冷金色的眼瞳让“他”充满了拒人靠近的威胁感。

 

罗奇蛮呆愣地凝睇“他”似是掩藏着诡魅魔力的脸庞，脑子里嗡然乱响。

 

他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失神的男孩抬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同样冰冷的触感覆上了他的手背。“他”垂下白色的眼睫，侧过头留恋一般蹭了蹭他微热的手心。

 

“罗奇蛮，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炸门啦！”

 

被惊醒的罗奇蛮看了看浴室的门，等他再转回视线，“他”已经消失了。

 

如果再磨蹭下去，罗奇玛真的会为这鸡毛蒜皮的原因而浪费一颗宝石炸飞房门。深谙胞妹脾性的罗奇蛮半刻都不敢耽搁小跑着解开了门锁。

 

门外的罗奇玛正捏着一块红宝石挑选着合适的爆破点。一看到哥哥开了门，她半是扫兴半是气恼地瞪着宛若火欧泊的眼睛，噼里啪啦数落了他一顿：“笨蛋哥哥大清早占着浴室干什么呐，我还以为你在里面昏倒了啊！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啊，你再不出来我都打算冲进去救你了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忙不迭道歉的男孩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看向扬着下颌气势汹汹的小女王，“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哼！”不买账的罗奇玛别过头去，抱着胳膊以高傲的脊背对抵着自己的双生兄弟，“我不管，我要罚你给我做早饭！”

 

罗奇蛮没辙地笑了。

 

“只要你敢吃。”